來源:CNEA核能協(xié)會 發(fā)布日期:2021-03-30
編者按:
2021年3月22日12時36分,一顆偉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。中國首代核潛艇總設計師彭士祿院士與世長辭!墨耗傳來,國人悲痛。值此,曾經(jīng)在2012年3月23日為攝制《軍工記憶》第一集《水下長征》赴深圳采訪彭士祿的撰稿人袁和平將他創(chuàng)作的《藍海核盾》第四章“澎湃之心”摘錄出來,以表達對彭士祿院士----這位國人敬仰的真正的民族英雄無盡的哀思與深切的緬懷。
千里躍進大西南 重點建設模擬堆
《中國近現(xiàn)代技術史》記載:“1965年以后,核潛艇動力研究所在周圣洋、彭士祿、趙仁愷等人領導下,很快拿出動力裝置的技術設計方案,并于1969年完成了全部施工圖?!?/P>
彭士祿回憶:“我們在設計潛艇核動力模擬堆的時候,條件較差,大家最苦惱的有兩件事。一是完全沒有可供參考的技術資料,二是缺少必要的實驗設備和現(xiàn)代化的計算工具,大量的計算工作都主要依靠手工完成,借助臺式計算機完成一種方案需要好幾個人連續(xù)工作一個多月。當時我們主要參考的是國外報刊上的一些照片及零星的相關報道,如蘇聯(lián)“列寧”號核動力破冰船、德國‘奧托漢’號核動力礦砂船和美國‘希平港’核電站。我們憑借著學到手的知識硬是靠自己鉆研,終于在1965年7月將核潛艇陸上模擬堆設計方案上報中央專委,并很快獲得批準。”
據(jù)親歷者講,正是在這個當口,在715所又出現(xiàn)了要不要建造核潛艇陸上模擬堆的爭論。
彭士祿認為:核動力裝置是研制核潛艇的關鍵,是一項技術復雜、難度很大的系統(tǒng)工程。為了檢驗設計的正確性,確保核動力裝置的安全可靠運行性能,一般在建造核潛艇之前,需要按艇體艙段的實際大小,先在陸地上建造一座模擬堆,以進行各種模擬試驗,同時培訓運行和維修人員。
三線地區(qū)艱苦創(chuàng)業(yè)——當年建成的簡易工房
這項爭論很快傳遞到中央高層。聶力在《山高水長——回憶父親聶榮臻》中寫道:
在要不要建造核潛艇陸上模擬堆問題上,也曾有幾種不同意見。
一種觀點認為:建造1︰1核動力模擬堆裝置“花錢太多,不值得”。
以錢三強、彭士祿、趙仁愷為代表的專家們則認為,我們沒有反應堆設計和核動力裝置試驗運行經(jīng)驗,為驗證設計、摸索可控核裂變的規(guī)律,考驗材料設備、培訓艇員,這不是任何單項模擬裝置能夠代替的。美、英、法等國都曾經(jīng)建有核潛艇陸上模擬堆,不是沒有科學道理的。我們這樣做,不是盲目照搬外國的做法,而是按科學規(guī)律辦事。試想,造架飛機,造輛汽車都需要制作一個真實的樣品,何況制造核潛艇呢!
父親和國防科委領導在認真分析兩種不同觀點的爭鳴后,決定采納二機部建造陸上模擬堆的方案。會后,研制部門根據(jù)父親指示,又進行了深入討論,并向中央專委和中央軍委正式報告,僅用6天時間就得到批準。1965年8月中央專委第11次會議決定,將于1970年建成陸上模擬堆。
《當代中國的核工業(yè)》留有權威的記載:
為實現(xiàn)中央專委確定的陸上模擬反應堆于1970年建成的目標,首先要選擇和確定潛艇核動力裝置設計方案。核動力研究所提出將核動力裝置分散布置在堆艙、副機艙、主機艙等3個艙內的布置方案;清華大學核能技術所提出了核動力裝置一體化布置方案。經(jīng)過兩個單位科技人員的充分討論,并聽取了錢三強、錢學森等專家和有關工業(yè)部門的意見,選定了分散布置方案,并于1965年7月經(jīng)中央專委批準。隨后,原子能研究所充分利用已有條件,很快在堆物理、熱工水力、材料元件的輻照、腐蝕等研究試驗方面取得了成果,為設計提供了可靠依據(jù)。核動力研究所在完成了核動力裝置的初步設計后,隨即開展了堆芯各系統(tǒng)主要部件的設計工作。
采訪中,彭士祿坦率地說:“對于核潛艇,我們從來沒搞過,核動力反應堆是什么模樣,我們都沒有看到過。那時,我們所雖然有個重水反應堆,但那是實驗堆,而且體積非常大。用絕緣堆是不成的,別的堆就沒有了。所以我們研究要重新搞壓水堆,壓水了體積就小。在這樣的狀況下,不搞這個陸上堆,就直接到潛艇上去做實驗,那是肯定要搞出問題的。當時對搞不搞陸上堆這個問題,還是有爭論的?!?/P>
筆者在聆聽彭老講述這段歷史時,隨手翻閱了《院士風采錄·彭士祿簡介》,上面有這樣幾行字。
1963年彭士祿任七院十五所(核動力研究所)副總工程師;1965年轉并到核工業(yè)部二院二部任副總工程師,1967年6月~1971年6月任核潛艇陸上模擬堆基地副總工程師。
彭士祿說:“當時一定要搞陸上模擬堆,如果不搞模擬堆的話,糊里糊涂就裝艇,肯定會出大問題。因為艇體空間很小。你的設備安裝、維修、更換都很不方便。如果沒有陸上模擬堆實驗,就貿(mào)然上艇,搞不好會出大問題。有人說,你這膽子怎么就那么大呢?你又沒有見過,你怎么就敢搞呢?我說通過前幾年的理論研究、反復考慮,原理上我們搞通了,設計理念搞清楚了,設備制造也摸透了。所以,必須要搞但又不能瞎胡搞。”
其實,彭士祿的這種底氣源自1962年,從那時起他就已經(jīng)開始主持潛艇核動力裝置的論證和主要設備的前期開發(fā)。在此期間,彭士祿還親自建立了核動力裝置靜態(tài)和動態(tài)主參數(shù)簡易快速計算法,解決了核燃料元件結構等重大技術關鍵問題。
史料記載,從蘇聯(lián)留學歸來,彭士祿就致力于原子能的研究。從二機部到艦艇研究院,從六機部到國防科委,再從715所到909基地,盡管其間隸屬關系反復多變,但他統(tǒng)率的那支年輕的科研隊伍始終咬定核潛艇動力裝置不放松。
黃士鑒回憶:
09工程重新上馬,首要問題是是否建陸上模擬堆。因為借鑒國外經(jīng)驗,中國首次研制潛艇核動力裝置,在裝艇前也應該先建造陸上堆來檢驗。對陸上模擬堆到底建不建?還是有爭論的。有人說既然第一艘艇是試驗艇,那就直接建在艇上做試驗,豈不更省事更省錢嘛。出發(fā)點是“多快好省”!也有人認為,建陸上模擬堆,這樣做既會浪費資金又勢必拖延進度,不如研制出來直接裝艇。但作為研究部門和海軍,還是希望先在陸上建,盡量把風險在陸上模擬堆里消除。畢竟我們國家沒干過這事兒,設計藍圖總得經(jīng)過工程轉化和實踐檢驗。需要建模擬堆,來發(fā)現(xiàn)問題、解決問題;確保安全、降低風險。這是很負責任的態(tài)度。特別是以彭士祿為代表的技術人員認為,這是確保核潛艇建造一次成功的唯一途徑。經(jīng)過調查和討論,大家統(tǒng)一了認識。方案上報中央,中央當即決定要建陸上模擬堆,事實證明中央決定是正確的。后來建陸上堆還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不少問題。這是不可避免的,因為前無古人,中國人過去從未搞過核電嘛!
核反應堆“八字頭”設備是全國大協(xié)作的產(chǎn)物
當時結束了分歧后,又出現(xiàn)了究竟建在何處的爭論。尤子平回憶:
陸上模擬堆建在什么地方,也有過爭論和看法。有主張在東北地區(qū)找隱蔽的山區(qū)建。理由是它距離核潛艇總裝廠比較近,有利于試驗成功后裝艇。另一種觀點是彭士祿同志為代表的。他從當時中蘇關系日趨緊張,中蘇中蒙邊境陳兵百萬的戰(zhàn)略高度出發(fā),堅決主張到西南三線地區(qū)去建。中央專委批準了這個方案。彭士祿二話沒說,帶著一個小分隊就趕到四川去選點;然后帶上200多人到那里去搞建設,那是很艱苦的啊。這種雷厲風行、敢做敢為的氣慨,我非常佩服。他不愧是革命先烈的后代!后來陸上模擬堆搞成功了,還有人說風涼話,說他是“拉山頭”、“搞派性”。我講個最實際的問題,陸上模擬堆需要大量的淡水來保證運行。東北地區(qū)特別是山區(qū)那是淡水資源較缺乏的地方,尤其是冬季封凍后那里去找水呀!陸上模擬堆的運行肯定要受影響。
于是,一群穿著中山裝、扛著測繪儀器的“吃公家飯”的隊伍出現(xiàn)在大西南的丘陵地帶,彭士祿對此回憶說:
中央專委決定先搞試驗型陸上模擬堆,我們所內部對它應該建在何處,也有兩種意見。這時已經(jīng)不是說要搞不搞陸上模擬堆的問題了,而是說在當時的國際環(huán)境下,究竟是選擇在東北還是在西南建的問題。兩種意見爭議比較大,有些人說你的陸上堆試驗搞成功了,不是還要到海上的潛艇里安裝嗎?不愿意去西南建??墒撬麄兒鲆暳艘稽c,那時候中蘇關系已有些緊張了,蘇聯(lián)已經(jīng)開始在中蘇、中蒙邊境陳兵百萬!有的人還要在東北干,這能行嗎?到后來(1969年)發(fā)生了中蘇邊境珍寶島事件,證明我們按照中央決策去做,是正確的。現(xiàn)在告訴你,這不是我個人的意志所能決定的,是毛主席搞大三線建設的重要決策。
一群穿著中山裝、扛著測繪儀器的“吃公家飯”的隊伍出現(xiàn)在大西南的丘陵地帶
史料記載:1964年,根據(jù)當時面臨的嚴峻國際環(huán)境,為對付可能發(fā)生的侵略戰(zhàn)爭,保衛(wèi)國家安全和經(jīng)濟建設的順利進行,中共中央做出了“搞好戰(zhàn)略布局,加強三線建設”的戰(zhàn)略決策,決定集中力量建設內地,包括軍工基礎能力的新建項目都要擺在內地。
據(jù)《周恩來年譜》記載:1965年3月13日,周恩來約趙爾陸、楊成武、鄭漢濤和各大區(qū)經(jīng)委、計委負責人談“小三線”問題。在聽取趙爾陸匯報地方軍工會議情況時表示同意所提全國一、二線省要建好二十一塊后方基地的意見,指出:國防工業(yè)建設要和當?shù)厝罕?、民兵結合起來。在今后的建設中,要注意便利群眾這條原則。第三個五年計劃,要照顧“小三線”,用十五年把全國體系搞起來,布局搞好。此后,中央批準了《關于國防工業(yè)在二、三線地區(qū)新建項目布局方案的報告》。此后,以國防科技工業(yè)為主的三線建設全面展開。
在中國工程院院士張金麟的記憶中,1966年的那個冬季特別地冷。套用當時轟轟烈烈展開的“文化大革命”的話語來講,那是“觸及靈魂的冷”。那時真是“摸著石頭過河”!彭士祿帶領我們到四川去選點,條件非常艱苦。我們最終選擇了蜀水河畔、青鷲峰下安營扎寨,開始了當?shù)剞r(nóng)家都不甚了解的“水利勘察”。因為他們租用的民舍門前掛了塊“水利部水電研究所”的牌子。在這支隊伍里到處都閃動著彭士祿的身影。但他們還只是打前站的“急先鋒”。
沒過多久,從北京西直門開往西南的長長鐵路線上,從上海楊浦碼頭開往東北海島的跨海輪船上,年輕的核潛艇建造者們懷揣壯志、青春勃發(fā),他們將要開創(chuàng)的事業(yè)已經(jīng)與這個國家的前途緊密相連,與這個民族的命運息息相關。迎接他們的是響應毛主席號召的無上政治榮譽,但相比于北京和上海,不管是在建造核動力堆的西南大山深處,還是在核潛艇總體設計所、總裝廠的東北荒涼海島上,艱苦的生活條件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像。
從北京西直門開出的列車把我們拉到三線地區(qū),吹響了艱苦創(chuàng)業(yè)的號角
那時真是“摸著石頭過河”!我們到四川去選點,條件非常艱苦
彭士祿回憶:
搞陸上模擬堆也是困難重重,因為當時誰也沒有搞過,是“摸著石頭過河”!后來我到四川去選點,帶了200多人去那兒搞了個實驗基地,建了陸上模擬堆。
這到四川去選點呢,也是非常艱難的。除了貫徹毛主席搞三線建設的思想外,最重要的是要選準符合反應堆建設基礎標準的地址。譬如,得靠山近水,核反應堆得大量用水呀!試驗堆選址得地質堅固啊,有一大堆條件,不是有人說的想當然。有人甚至開玩笑,說是我彭士祿走不動了就定了那個地方,完全是瞎說!當時這是個絕密項目,有省里的地質專家,有軍隊搞測繪的同志;我們走山道進去,翻過幾座山,我都記不清了。也選擇了好幾個方位進行比較。后來我們選了叫“一號點”的基地,山形像個鍋底,四面到處是山,就只有一條道通進去。在那里面做什么樣的實驗堆都可以。總體布局分兩個基地:一號基地是個丘陵地帶,沒什么特別大的山;還有個“二號點”。它就在江河的旁邊,在那兒也搞了個實驗基地。保障陸上堆運行后大量用水。那時候確定選點后向中央專委報了方案,我在上面有鄭重的簽字。中央很快就批準了。
那時我們去四川選點,期望值很高。首先必須得隱蔽、得靠山有水,還要有交通條件來保證設備的運輸。那幾天連續(xù)看了好幾個地方,都是早上出發(fā),沿著山道或干脆爬到?jīng)]有路的山頂上選點。覺得那里合適,又從山頂下來,實地勘測。經(jīng)過比較,最后確定一號基地和二號基地;生活區(qū)在后面,靠鐵路旁邊?,F(xiàn)在仍有一條山道翻過丘陵可以通過去,到達這個像鍋底的實驗基地。但是生活區(qū)就是生活區(qū),實驗區(qū)就是實驗區(qū),是截然分開的。到后來工作忙起來往往不能回生活區(qū),基本就在實驗現(xiàn)場住著。
當時的原則是先生產(chǎn)、后生活,同時還有個搶時間、搶進度問題。后來生活區(qū)也陸續(xù)建起來了。家屬都從北京等大城市搬過去了。生活區(qū)與生產(chǎn)區(qū)隔著個小山包,大約隔30千米遠,如果要抄近道就得翻山。至于生活區(qū),家屬們住的那全是“干打壘”的宿舍,就是用江邊的鵝卵石當磚,拌泥沙、水泥壘起來的。
陸續(xù)有廠所遭遇泥石流等自然災害侵擾
畢業(yè)于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原子系艦艇核動力裝置專業(yè)的劉聚奎, 1962年到北京的十五所任技術員。據(jù)他回憶:
1969年,我和許多熱血澎湃的年輕科研人員一起,從北京只身來到了群山環(huán)繞的工程建設工地。從大城市來到山溝,首先要過的是“生活關”。物資匱乏不說,最讓人煩惱的是水和路。那時家家都備有明礬和水缸(或水桶),主要就是為了沉淀和貯存一些飲用水,其他用水只好將就。有一次我用渾濁的水洗完澡,皮膚嚴重過敏,渾身起滿了紅疙瘩,癢了10多天,至今難忘。四川雨水多,當時感覺天好像就從沒晴過。有時一下起雨來,十天半月也不停。路本來就不好,雨水一泡,就成了大片大片的泥漿。我們穿的高幫雨靴經(jīng)常是濕了干,干了又濕,有時實在是濕得沒法穿,就在鞋里面墊上些棉絮或者干稻草。但就是在那樣艱難困苦的惡劣環(huán)境下,沒有一個人想到過當逃兵,沒有一個人想到過講條件、講報酬,一心想到的就是把工作做好,把我們共同的事業(yè)干好。
“當時為了建196反應堆,大部隊專門從北京遷到這里來,大概是1969年6月。進909工區(qū)的時候,搞試驗設施的現(xiàn)場條件非常艱苦,房子是‘干打壘’的。房頂蓋的瓦片都是透亮的,一下雨,瓦片之間的縫濺的水下面躺著人全能感覺到?!秉S士鑒如此說。
原子能工業(yè)的許多設備都是全國大協(xié)作的產(chǎn)物
彭士祿說:“當時那地方很窮的,條件很艱苦。吃的糧食定量27斤,菜能買到,肉和油葷就很少了。當時國家困難,大伙兒都吃不飽,還有些人浮腫,但是很快就過去了。雖然物質條件不好,可大家都有干勁兒,為了祖國要把核潛艇給搞出來。毛主席說了‘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’嘛,那我們就講‘一萬年太久,只爭朝夕’。所以,得一鼓作氣在那里搞?,F(xiàn)在回憶起來,我們過去的知識分子,我感到很可貴,很聽黨的話。那時候管知識分子叫‘臭老九’,因為我們就是搞‘09工程’的,所以也就自稱‘臭老九’?!衾暇拧嗫蓯郯。⊥β狘h的話,大家為了國家,一定要把核潛艇搞出來。我們感到這輩子能參加這樣的工作,內心里有光榮感。能夠搞這么個尖端工程,感到很幸運。條件再苦,我們咬著牙挺過來了?!?/P>
尤子平說:“我講核潛艇總體設計與核動力的分工從715所成立時就長期沒解決好,主要是管理體制歸屬,老是變來變去。一段時間是隸屬七院領導,過段時間又劃歸二機部,開始沒解決倒不要緊。但到了初步設計階段,我們必須過關。兩方面還沒統(tǒng)一意見。主要是因為搞核動力的同志,對潛艇、艇型的概念不是很清楚。核動力說到底,它就是艦艇上的如柴油機、燃氣輪機相類似的驅動力嘛;特殊的是帶‘核’。所以我們在總體設計上,必須把它與其他裝置統(tǒng)籌考慮才行。我給他們講潛艇結構原理,開始他們聽不進去。那時候任務逼得也緊。他說:‘你干嘛呀?到時候我把它搞好了交你,裝上艇不就完事了嘛?!艺f:‘從總體設計開始,就要通盤考慮。你搞好了交給我,我又不是倉庫,把這些東西碼放進去就行了。核潛艇、水面艦艇,它就像個人一樣,有心臟、有脾胃,五臟六腑都有明確的位置,肝與膽與胃要有溝通,才能保證功能正常發(fā)揮、互相兼容、各司其職?!I導機關也做了工作,進行協(xié)調。這里面彭士祿的功勞最大,開始他想把196反應堆放進三個艙里就行了。到搞施工時才發(fā)覺我們說得有道理?!?/P>
陸上模擬堆的基建場景
尤子平回憶:
陸上模擬潛艇的耐壓殼體,包括后來核反應堆在潛艇中的艙段,都是由核潛艇總體研究所設計。當初留給核反應堆的艙室是三段,但具體的布局要求、與其他艙段聯(lián)結成有機整體的技術指標都沒有出來。這時,彭士祿很急,他總講要“只爭朝夕”。于是,他先帶了隊伍去四川,搞土建工程設計;進展到一定階段后,他發(fā)現(xiàn)不對了。沒有核潛艇各艙段具體的布局要求,沒有與其他艙段聯(lián)結成有機整體的技術指標及其他要求,我搞出個陸上模擬堆最終上不了艇,那不是“瞎折騰”嗎?他馬上返回來,找到我承認“錯誤”,說自己對軍艦潛艇完全是外行,非常坦誠。這是令我感到佩服的地方。在核動力分工問題上,彭士祿同志顧全大局,決心搞聯(lián)合設計。通過搞聯(lián)合設計,把“09工程”大大的推進一步。我們那時是“連軸轉”、加班加點,用了非常短的時間把反應堆艙段的設計圖紙給搞出來,沒有拖土建的后腿。后來我又多次到四川,到現(xiàn)場與他們一起干。
陸上模擬堆“八字頭”設備是全國大協(xié)作的產(chǎn)物
尤子平回憶至此,很動感情地對筆者說:
彭士祿顧全大局,懇切地說,過了(1967)年底我?guī)?00多人親自到渤海島去搞聯(lián)合設計。果然,(1968)年初他就帶著100多人到了渤海島。和我們做聯(lián)合設計,鉚足勁,完成了陸上模擬堆工程設計及196反應堆進艇的整體技術設計。把技術狀態(tài)也固化下來,許多問題怎么解決也有了方向。大家都協(xié)調好了,技術設計一完成,等待審查通過,等于“09”的技術狀態(tài)、技術前景就明朗了。老彭這位革命先烈后代,胸襟是非常開闊的,能夠顧全大局。技術面前平等相待。我認為這件事情當時不是他點頭、拍板,結局會大不一樣。后來,我們也去196反應堆現(xiàn)場,看到我們設計的的模擬堆艇體艙就擺那里,表明彭士祿尊重科學。他的工裝褲兜里,總是揣著毛主席的《矛盾論》、《實踐論》。那他是真學,真用它來指導工作,絕對不是擺擺樣子。
“當時的各種爭論實在太多了。我常常對研制人員說,不要吵,做實驗,用數(shù)據(jù)講話,最后,我來簽字。對了,成了,功勞就歸大家;錯了,我來負責?!迸硎康摵敛皇秋椀刂v述,說他當時有兩個外號——一個叫“彭大膽”,一個叫“彭拍板”。他認為在技術問題上要敢于負責,凡事有七分把握就可以“拍”,余下的三分通過實踐去解決。時間就是生命,不能因為害怕拍錯了就縮手縮腳,搞些無休止的爭論;不能什么事都推給上面去決定,優(yōu)柔寡斷,怕負責任,如果那樣勢必影響整個工程建設。
陸上模擬堆控制室
曾任某大型船廠廠長的賀榮光回憶:
第一艘核潛艇的總設計師,是彭士祿。若說真正的“核潛艇之父”,我認為就是彭士祿,我那時在電工分廠,對他印象為啥這么深呢?因為,當年在現(xiàn)場,彭士祿這個人敢拍板;另外他還有一層關系,他是革命先烈的后代,“根紅苗正”,他說話大家還聽,有關部門雖然嘟嘟囔囔的,對他有意見。但是出了問題呢,總得有人出面,總得有人拍板。彭士祿在工作中膽大心細,對難纏的問題常??斓稊貋y麻,好多“板”都是他拍的。
對于賀榮光講的“核潛艇之父”這樣的稱謂,彭士祿非常謙虛地推辭說:“我只是有幸在中國核潛艇開始研制之初就參加了全過程,到搞‘文化大革命’時‘老虎’(指被錯誤批判的技術權威)們都被趕下山了,只好讓‘猴子’稱王,我也就被抬上‘總師’的寶座,就這樣做了些事。我堅決不同意用‘核潛艇之父’這樣的名號稱呼我,我認為中國核潛艇研制成功,決不是一兩個人的作用所能及的。而是上百個科學家、工程技術人員和成千上萬的工人師傅、管理干部,還有解放軍指戰(zhàn)員共同努力的結晶?!?/P>
張金麟回憶說:“陸上模擬反應堆及整個核動力裝置,在彭士祿和趙仁愷的領導下,由核動力研究所負責設計;二機部則負責設備、材料的供應和建造工作。在反應堆進入擴初設計階段,為了保證設備在3個動力艙中的布置能滿足核潛艇總體尺寸的要求,又能為設備設計、制造提供確切的尺度和安裝要求,從1965年10月開始制作核動力裝置1﹕1的模型。模型為陸上模擬堆的施工設計起了重要作用,使得某些關鍵項目,如反應堆的一次、二次屏蔽,一回路高溫、高壓、應力管道的布置,高溫、高壓設備和應力管道的支座與定位支架等,能與艇用核動力裝置取得一致?!?/P>
陸上模擬堆控制室
二機部第二設計院負責的土建工程設計進展也很快。一機部、二機部、六機部、冶金部等所屬單位的設備、材料試制工作也加快了步伐。1965年下半年,施工、設計和科研人員進入模式堆建設工地,開始工程建設。
“八字頭”設備安裝場景
對于“文革”帶來的沖擊,即便是革命先烈的后代,彭士祿也是難于幸免的。
彭士祿回憶:那時,雖然政治運動搞得很厲害,但軍管會總體上還不錯,我們的精力都投在“09工程”上,所以對“文革”也就是應付一下。那時候我是副總工程師,又在蘇聯(lián)留過學,自然也在被批判之列。給我戴個帽子“反動學術權威”。我們愿意戴這個叫“臭老九”的帽子,我們干的就是“09工程”嘛!對“文革”沖擊呢,我這個人總是傻呵呵的,無憂無愁。你要批判的話,就批一下子嘛。對不對?因為我對同志們都很好,從來不整人。盡管我是老“運動員”了,心想批完之后還得落實政策,所以沒有啥事。那時候趙仁愷和我們在一起。他的思想包袱很大,總是被批斗對象。趙仁愷是解放前中央大學畢業(yè)的,是學機械的。這個人很聰明,也很能干。當然他也有個“包袱”,是地主家庭出身。舊社會不是富裕家庭能讀得起大學嗎?所以老是批斗他??晌覀兊年P系很好,有人要批斗他,我就說你跟我出差去。實際上是把他保護起來。
近萬臺件的設備管建、電纜進入安裝現(xiàn)場
史料記載:為了加快工程建設,國防科委、國防工辦決定加強和健全陸上模擬堆建設指揮部,由二機部何謙(曾任周恩來秘書)任指揮長、七院張志信任政治委員,統(tǒng)一領導陸上模擬堆的建設工作。二機部從機關抽調了一批技術骨干,加強施工現(xiàn)場的組織管理;從其他工地抽調精干的建筑隊伍,增強現(xiàn)場的施工力量。七院核動力所組成了有100余名設計人員參加的設計隊到719所,共同完成陸上模擬堆的施工設計和首艇核動力裝置的技術設計。同時,七院決定由彭士祿負責核潛艇工程和陸上模擬堆設計的技術抓總,趙仁愷負責陸上模擬堆工程主廠房工藝設計和土建設計抓總,符德番負責陸上模擬堆工程建造中的生產(chǎn)準備、調試和建成后的運行管理工作,并派出以夏桐為組長的工作組,協(xié)助指揮部協(xié)調處理工程建設中的技術問題。核動力研究所800余名科技人員,從北京搬到三線地區(qū)的核反應堆研究設計基地,參加設備安裝、調試,并及早開展啟堆前的各項試驗工作。此外,還增建了1∶1零功率試驗裝置和核動力裝置控制系統(tǒng)聯(lián)合調試試驗室,以進行全尺寸的物理試驗等一系列研究工作。在模式堆安裝調試過程中,設計、試驗、運行人員聯(lián)合開展設計復查,發(fā)現(xiàn)并解決了反應堆總剩余反應性偏大等一系列重大技術問題,確保了工程質量。
彭士祿在安裝現(xiàn)場及時指導
在施工現(xiàn)場的8000名軍民懷著為建設現(xiàn)代化國防作貢獻的光榮感和責任感,戰(zhàn)勝了施工現(xiàn)場窄小、炎熱多雨等困難,加快了工程進度。二機部西南第七建筑工程處和二六公司三工區(qū)都提前完成了主廠房封頂和供水隧道的施工任務。經(jīng)過一年多的艱苦奮斗,陸上模擬堆的土建工程于1969年底基本完成。
陸上模擬堆控制室大樓外景
承擔主設備密封泵、蒸發(fā)器制造任務的沈陽水泵廠、哈爾濱電機廠和上海鍋爐廠,都組織技術力量到施工現(xiàn)場處理設備安裝中的問題。經(jīng)過四個多月的艱苦努力,陸上模式堆的設備安裝于1970年4月底提前完工,質量考核為優(yōu)良。
黃士鑒回憶:“陸上模式堆從土方開始建,到滿功率發(fā)電才40個月!40個月的驚人速度,三年多一點時間。而且真是白手起家開始干,40個月建成。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,的確是個奇跡!”
陸上模擬堆吊裝設備
(作者:袁和平,國家國防科技工業(yè)局直屬機關黨委原巡視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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